胡四爷他哥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畅读书坊www.chfree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他从不走那扇熟悉的木门。他会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,熟练地、悄无声息地翻过那段最低矮、已经有些倾颓的土坯院墙。院子里的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。他能闻到母亲浆洗衣物残留的皂角味,父亲旱烟袋里劣质烟草的辛辣味,还有……哥哥梁身上那种越来越强烈的、属于成年男子的汗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气息。
他会将自己猎到的最肥硕的野兔,或是肉质最鲜美的獐子,有时甚至是一头费尽力气才捕获的小野猪,轻轻放在厨房那扇斑驳的木门外。然后,他会退到院墙的阴影里,蜷缩起身子,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,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,屏住呼吸,只用那双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,专注地、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那扇紧闭的窗户。
等待。
等待那豆昏黄而温暖的油灯光亮起。
通常,先亮起的是父母房间的灯。然后,过一会儿,厨房的灯也会亮起来。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沉重而熟悉的呻吟,打破深夜的寂静。
大多数时候,出来的是母亲。她会先是惊讶地低呼一声,仿佛不敢相信门口的馈赠。然后,她会小心翼翼地拎起猎物,朝着他藏身的方向,朝着那片无边无际的、吞噬了她儿子的黑暗山峦,用一种只有他才能听清的、带着颤抖和哽咽的声音,轻声说:牙……是你吗……山里冷,自己……自己要小心些……
她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线,纤细,却又无比坚韧,穿透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距离,轻轻缠绕在牙的心上。那是他与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,与他作为人的过去,唯一残存的、温热的连接。每一次听到,都让他既感到一丝慰藉,又如同被针扎般刺痛。慰藉于那声音里未曾完全泯灭的关切,刺痛于这关切背后,他无法回应、也无法靠近的现实。
父亲有时也会跟着出来。他不像母亲那样言语,总是默默地弯腰,用那双布满老茧、骨节粗大的手拎起地上的猎物。他会掂量一下分量,然后抬起头,望向牙藏身的黑暗角落,或者更远处的、如同墨色巨兽般蛰伏的山峦轮廓。他从不说话,只是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。那叹息里,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——或许是无奈,或许是负担,或许是对这畸形存在的默认,又或许,是对命运无声的诘问。那叹息像一片枯叶,或者一粒微尘,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荡,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在牙的心湖上,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。
牙从不见他们,一次也没有。他害怕。他怕自己如今半人半兽的样子——那粗砺的皮肤,那隐约可见的毛发,那在黑暗中闪烁着异光的眼睛——会彻底击碎母亲声音里那点残存的温情,会将父亲沉默叹息中的复杂情绪,最终凝固成纯粹的恐惧和排斥。他更怕从他们眼中,哪怕捕捉到一丝一毫的……嫌恶。那种眼神,他曾在村里其他人的脸上见过,像淬了毒的冰锥,能瞬间冻结他的血液,刺穿他薄弱的、属于人的自尊。那比山里最饥饿的狼、最凶猛的熊,更能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无助的恐慌。
所以他选择隐藏,选择成为一个只存在于黑暗中的、沉默的影子,一个只留下猎物作为标记的神秘访客。这距离,既是保护,也是一种自我放逐的惩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