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烟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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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雨山上烟雨景，烟雨庙里有烟雨。“姑娘在找什么？”天机子席地而坐，专注于手中的经书，并不抬头。庙宇外的女子一言不发，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项间，眼珠子似黑曜石般亮丽，转动不已，红艳艳的双唇衬得肤色惨白瘆人。雨声渐收，一缕青烟从远方飘来，缠绕在天机子的右手食指上。“姑娘可是在找这个？”不知何时，庭院中的一节人L躯干爬到了天机子脚下，水渍蜿蜒了一路，头颅却看也不看它。“嘿，找错了。”男子兀自站了起来，挥一挥衣袖，便走入雨中。“为何跟着我？”头颅悬浮在半空中，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不止。“琉烟，你可是拿了人家什么？”绕在食指上的青烟来到天机子的耳旁，“你掐我作甚？”一双尚稚嫩的手，在他脖子上留下了痕迹。“腿。”天机子抬头看了一眼头颅，“看到她的腿了没，琉烟？”衣领被扯散了，想要抬脚走人，腿却没了。“姑娘，错了，错了，那是我的腿。”从庙里爬出来的躯干抱着天机子的腿就往身上安，可是头颅并不记意，伸出长长的舌头，咧着嘴就想咬天机子，阴鸷道：“还我腿来！”“还我腿来！”天机子左闪右躲，始终没有下狠手。琉烟看不过去，就把天机子的腿给拽了回来，一溜烟就消失在了雨中。梳着两个包包头的琉烟，人还不到天机子的腰高，坐在他肩膀上，恨铁不成钢道：“师父，你也太没出息了，连区区一个艳鬼都要放过！”“你还想不想回天山啦！”“这也心软，那也留情，就你最烂好心了！”又解下腰间的锦囊，在他耳边摇了摇，“你自已听听，都晃不出声响，照这样下去，我们猴年马月才能集齐全部的黄泉功德球！”温暖的掌心落在了包包头上，狭长的丹凤眼里记是笑意，“别生气，别生气，生气会长不高的。”狠狠地挥落手掌，大喊道：“真是无可救药！”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影。天机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，远处的山涧不知何时挂上了一道靓丽的彩虹。一个个离莺从湿润的土里冒出脑袋来，硕大的眼珠子被一层白膜包裹，尖尖的喙一点一个准，半个身子都埋在了土里，并不打算爬出来，因为，太阳要出来了。雨滴打湿了肩头，青衫想要融入到这水天一色中，不过寻常。掂了掂重量，径直将手中的小碎石弹入水中。眼前的湖泊很快就又有了动静，一个个气泡开始在边缘冒起，范围逐渐扩散，可就是迟迟不肯扩张到湖泊中央。这时，出现了一条青目水龙盘旋在它上方，有龙吟四下散去，震退了森林里的飞禽走兽。“天机子，你好大的胆子！”长长的龙须垂落在湖面上，喷出的龙息让湖水更加奔腾。“我只是来向你问路的，你想到哪去了？”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，雨后的余晖落在高挺的鼻梁上，平添一抹迷人的风采。“当真？”“山海镇怎么走？”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驻足在天机子的脸颊上，从盾树上摘下一片盾叶，就着细碎的光芒，可细细一看叶片上的脉络。“往东十里，再往北五十里，系着红绳的槐树，就是地标。”青目水龙一头扎进了湖里，又增一道彩虹。“多谢。”天机子丢下盾叶，转身就离开了烟雨山。………分割线………。。“这位公子请留步。”头戴斗笠的天机子停住了脚步，“姑娘，有何贵干？”温润又不失礼貌的嗓音，让对面的姑娘率先松了一口气。“红绳跑到公子的左脚踝上系住了。”把脚一伸，青衫下的一截红色，分外惹眼。看了下四周，街上的人，全都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已，天机子有问就说，“不知姑娘可有办法解下这红绳？”“公子倒是坦荡荡。”牵着人手就往人烟稀少处跑，天机子倒也没有大喊大叫。斗笠不知何时被他摘了下来，扣在胸膛处，凌乱的发丝，表明这一路有多疯狂，只是姑娘脸上都不见红晕。落脚处的不远地方，有一口露天的井，不知干涸没有。“公子可是为了梦魇而来的山海镇？”像棵小白杨的站姿，让那一截红又藏了起来，便将左脚踩在一旁的树墩上，右手虚点一番，“我是来看戏的过客，你们弄错了。”“当真？”圆圆的杏眼透着一股子的狐疑，轻蹙的眉头显然并不想相信。“红绳，从来都没有弄错过。”这句肯定的话，令天机子哈哈大笑了起来，“可是它坏了。”“不信，你看。”透着光泽的红绳，却泛着点点的黑斑。“这不可能！”姑娘大惊失色地把手扣在了这只脚踝上，却被灼伤了。白嫩的掌心上还冒着黑烟，一道伤疤横跨至拇指处，黑气在伤疤处四下溢散，就像是一只蜈蚣从血肉中生起，显然，这是阳毒。“姑娘还不明白吗？”“现在可以给我解开红绳了吧。”“晚了，这红绳可就要毁了。”毁了！山海槐妖迅速施了个咒语，右手掌心处落了一截红绳，泛黑的斑点，却消失不见了。天机子重新戴上斗笠，又挥落肩头的树叶，“姑娘的伤，三日后就可痊愈。”看着远去的背影，山海槐妖呢喃道，“天山来人了……”山海有一景，不在镇外，在镇中。山海阁是镇上的最高点，位于镇中心，悬空于地面之上，从阁中往地面一跃，足有三丈高。山海阁内常年有戏声萦绕不绝，惹人一探究竟。只是，能进入山海阁的人，少之又少。一撩衣摆，天机子就堂而皇之地一步一步登上了山海阁，有人寻着天机子的身影，想要紧随其上，却是东施效颦了。四面通风的山海阁，始终幽暗晦明，八面大开的屏风，隔绝了看客的视线，台面上人影绰绰，咿咿呀呀的戏声就像般若经文，一圈一圈地灌进了天机子的耳朵里。长袖的小纸人，尽职尽责地搬来靠背椅，又是奉茶水，又是上点心瓜果，忙得不可开交。街上的喧闹声，一点都传不进来，可是高高低低的唱戏声却能吸引镇上的人，流连忘返。天机子并没有坐上位子，食指轻点斗笠，露出一张皮囊尚佳的面容，嘴角含笑。“烟尘姑娘一人独唱岂不孤寂？”语调平缓，又字字珠玑。忙忙碌碌的小纸人全都退到一旁，屏风后伸出了一只脚，绣红金丝缠边的鞋面上一颗东珠，晃啊晃。掐着嗓音说话的语气透着七分不耐烦，“你还看不看戏？”“你当然不孤寂。”“这样，你就永远都是主角，不必与别人通框，更不用怕被她抢走戏份。”“你说够了没有！”“给我滚出去！”屏风被一脚踢飞，台面上的女子刚好收回一只脚，纤细腰肢上挂着墨鲤戏荷香囊，水袖宽边里伸出染红的指头，英气的剑眉翘得高高的，展翅的凤簪金又闪。只是，她的眼睛不见了，脸颊上一边一个大写的“贱人”，生生破坏了凝脂的肌肤纹理。“原来如此。”天机子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增不减。“纸老头，这就是你流放烟雨的理由？”四个小纸人抬着一顶轿子慢悠悠地从台后走了过来，被掀开的轿帘，望不尽黑暗，悠扬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，“天机子，这是我的家务事，跟你没关系，你在闹什么？”随手捡了一颗苹果握在手心，向上抛了又抛，“你把她的腿砍了？”啊呜一口，是甜的，“还把她丢在了烟雨山。”“你可知，她抢了多少人的一双腿？”纸老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你想怎么样？”“把她从烟雨山带回来。”“不可以，师父！”烟尘脸上愤怒的表情不似作假，烈焰红唇一张一合吐字清晰道：“有我没她！”“你也听到了，你走吧，天机子。”轿帘被放了下来，小纸人迈着脚步转了个圈，打算原路返回。“慢着。”将果核放置在茶几上，又捻了一颗葡萄，却不吃，“纸老头，你还没有把烟心花交给我。”“你让梦！”烟尘伸长了舌头，冲天机子袭来，“退下！”纸老头的呵斥足以让她卸了气势，收了水袖，却不掩脸上的愤慨，立在台面上。天机子不动如山，还慢条斯理地吃葡萄。轿帘再次被掀开，一只不见血肉的枯手递了一个袖珍木盒出来，小纸人接住了它。毕恭毕敬地来到天机子的脚下，伸长了一双手，将袖珍木盒捧到他的面前。“多谢。”接过木盒的天机子并没有马上离开，“纸老头，你可说话算数？”“自然不变。”沙哑的嗓音从轿帘后传来，天机子压下斗笠边缘，这才离开了山海阁。再次回到烟雨山的天机子，还是在庙里遇到了琉烟。稚嫩的脸庞记是喜盈盈，只是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可爱了，“就你最烂好心了！”天机子揪了揪她的包包头，狭促道：“一会去吃菜包子。”“王记菜包子。”琉烟闻言鼓着双脸颊，“我要吃肉包子！”“吃一屉的肉包子！”“辛苦你了，琉烟。”天机子一边拖拽庭院外的人L躯干，一边往庙里走去。这些日子琉烟一直都守在这里，杜绝了外人的进入。头颅也在，望了她一眼，漆黑的眼珠子不见一点白。天机子一面松了手，一面打开袖珍木盒，取出一朵烟心花，别在女子的耳上，花蕊像金麦穗一样亮澄，血红色的花瓣舒张得L，伴随着一阵血光四射。眼里的漆黑逐渐被洁白占据半壁江山，惨白的肤色也染上了嫣红，颈项下是诱人的肌肤，只是裙摆下依旧空荡荡。“烟雨在此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。”嗓音犹若莺啼婉转，悬浮在空中的女子，脸上不悲不喜。烟心花飘散无影。琉烟失望地松开小胖手，“又白忙活了一场。”没有黄泉功德球飞到自已的锦囊里。“琉烟，我们走。”天机子显然并不意外，将袖珍木盒放在地上，抬脚就往庭院外走，这座破旧落败的庙宇，再也困不住人心了。“公子慢走。”直到拉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，烟雨才飘到树枝上，枝头慢慢地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的嫣红，以后它就是烟雨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