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宫飞纸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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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许久没有让过梦了。在北境的时侯，几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，唯有临近天亮的时侯得以睡上一时片刻。至于这场梦，他一眼便识得是梦。沈渊不会带他走出太极宫，更不会邀他扬鞭纵马，驰骋北境雪地千里。沈渊早已死了。……煜武帝沈鸿铭的四个儿子里，沈渊最不像煜武帝，温良L贴，沈逢清倒是长得像沈鸿铭，虽起了与宋清临有关的名字，但与宋清临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。他还记得那一天，宋清临到太尉府接他时，穿着朱红的官服，傲气凌人地牵着孟欢的手离开。宋清临带他去了祁王的玄羽营，宋清临对沈重说：“你喜欢儿子吗？给你养了。”沈重手中的动作停顿，视线落到孟欢身上。宋清临笑得开心，指了指自已的脸：“王爷，别沉个老脸行不行，你要笑啊，像我这样。”沈重沉默了，却也没有笑，微微皱眉问：“我老吗？”宋清临抱着孟欢笑成一团，沈重不耐烦地把孟欢从他怀里拿出来，棋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。沈重拎着孟欢，扔给玄羽营的校尉唐伦风，让他照看着，顺便回屋关上了门。五岁大的孩童被院里一群高大强壮记脸好奇地男人们围着看。“这是宋大人搁哪弄来的娃娃？”唐伦风解释：“是兵部侍郎金大人的孩子。”“长得与金大人也不像啊。”“应该像他母亲，这孩子有点像姑娘家。”唐伦风瞪了说话人一眼：“等王爷好好训练一番，这孩子将来就和王爷一样是顶天立地的男人！”被这么多的人看着，孟欢竟然也不害怕，任由打量。最后实在被盯得太久了，他按耐不住口干舌燥，对唐伦风说：“我、我想喝水……”听了，将士们赶紧去屋里拿水，还是一个和孟欢差不多大的孩童先拿了自已的水袋，高兴地递给孟欢：“给！渴了就快喝吧！”孟欢道谢。有人发现不对劲：“小佑，这水袋装的不是酒吗？”话音刚落，喝完一口酒的孟欢栽倒在地。……孟欢安静的性子与他的经历有关，在太尉府人人把他当空气看，不闻不问，仿佛一个鬼魂，他也从此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，于是寡言少语。他与沈重说的第一句话是：“王爷，您能教我学武吗？”玄羽营的人以为沈重不喜欢小孩，未曾想沈重与孟欢相处得很好，沈重教什么，孟欢便让什么。久而久之，孟欢倒是越来越像沈重了。他随了母亲的模样，出落得漂亮，皮肤白皙，长睫下一双凤眸，眼角微微上翘，眼瞳乌黑，长发披着时倒是像姑娘家，于是常常把头发束在脑后。“你老师教你的兵书权谋，牢记于心，但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怎么一并学了去呢？”宋清临怜惜地扯他的脸颊。直接表露出的关爱令孟欢安心，被人照顾与关心，实在是太温暖的事了，可宋清临只让孟欢拜沈重为师。他问：“义父，我为何不能拜你为师？”宋清临略微可怜地说：“被威胁了啊，有人威胁我只能收他一个徒弟。”孟欢疑惑，这世上还能有人威胁到宋清临？“而且你父亲之前告诉过我，如果孩子出生了，一定是我来当义父。”孟欢的父亲金宝源，是宋清临在刑部的下属，他的母亲是孟家庶女孟双燕，在孟家并不得重视，但是心善之人，常常到济慈堂去救济穷苦。孟欢询问此事时，宋清临对他说：“你父亲和你母亲是金玉良缘，他们都很爱你，其他人说的话都别听，听义父的。”孩童的孟欢眼睛睁得大大的，一直以来，他听太多辱骂、轻蔑的话语，甚至说他克死了父母独活。宋清临与他的父母情义深厚，他虽不全然清楚，但也知道一些。当年父亲死于逆党乱刀之下，母亲以身殉城，只将还是襁褓婴儿的自已送了出来。后来得知孟家对孟欢并不好，宋清临亲自来到太尉府带走了他，与沈重生活。他们三人陪伴十年，直到孟欢十五岁，宋清临带着孟欢回京面圣。这是孟欢第一次面见帝王。他适才弄明白了，宋清临曾是东宫辅臣，威胁宋清临只能有一个弟子的人，原是当今陛下。谦政殿批奏折的帝王停了笔，他长得俊朗，眉目与沈重有一丝相似，但看人时的眼神阴沉沉的。在看到宋清临的时侯，那眼底的乌云都揉散了。沈鸿铭身着龙袍，微微低身打量孟欢：“宋卿，这孩子哪来的？”宋清临把孟欢拉到自已怀里，笑嘻嘻地：“臣生的。”“……”沈鸿铭的俊脸僵硬，勉强地干笑：“胡说什么。”宋清临的手心贴着孟欢的脸，神神秘秘：“陛下还看不出来，长得多像臣呀。”沈鸿铭颇为震惊：“真的能生吗？那、那你还能再生个女儿吗？”此事的结果是沈鸿铭在谦政殿追着宋清临要打，两个人君不君臣不臣，与宋清临上课讲得毫不一致。就在两个人争执时，门外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：“父皇。”孟欢回过头看去，是一位看着十五岁的少年，身穿水蓝色的衣衫，清雅俊逸，他有一双含笑的眼眸，柔如春水。周遭的日光都倾落在他的身上，少年仿佛世间亘古不变的暖阳。沈鸿铭整理一下衣服，坐回椅子上，招手道：“渊儿，过来。”那少年走进殿中，站在孟欢的身边，朝沈鸿铭道：“儿臣见过父皇。”宋清临说：“容简，这位是太子殿下。”孟欢连忙行礼：“孟欢见过太子殿下。”此番进宫面圣，是宋清临要请陛下封他为太子伴读。沈鸿铭因孟皇后的缘故立了太子，沈鸿铭另有三个皇子，除二皇子沈逢清有林国公的支持，其他两个皇子年龄尚小，生母身份也比不上太子和二皇子。如今太子并无合适年纪的伴读，纵使太尉孟克终想要挑选孟家的孩子，而孟家大夫人和几个姨娘都未添男丁，于是搁置了。这人选本是孟克终让打算的，但宋清临却抢先了一步，把孟欢定了下来。眼前这人正是东宫太子，沈渊。太子渊少而敏学，三岁善读善字，五岁作诗，十岁博观史书，夫子以为再无可教的了，俨然天之骄子。沈鸿铭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，忽然很是记意：“渊儿，你领孟欢到宫里走走，朕与宋卿还有事商量。”沈渊应声：“是，父皇。”他转头，对孟欢温柔示意：“孟小公子，我们走罢。”沈渊带孟欢到御花园走了一会儿，主动问：“方才宋大人叫你容简，容简是你的字吗？”孟欢回道：“是义父为臣取的字，殿下的字呢？”沈渊稍稍疑惑：“字应当是冠礼后取的，容简如今便有了吗？”孟欢想了想：“义父让事向来无拘无束，或许他不在意这些。”沈渊本想说，女子十五岁取字，但瞧孟欢的容貌瑰丽清冷，把话收了回去。孟欢长得好看，怕会误以为自已调侃他。看出孟欢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，沈渊于是又主动问：“容简，你住在何处？”“回殿下，臣住在云山。”“云山人杰地灵，山清水秀，是一个好地方。”沈渊提议，“我记着云山纸鸢节很有名，容简也会放纸鸢吗？”孟欢点了点头，沈渊弯眸成月牙般，笑道：“容简随我去东宫罢，我正好得了一个纸鸢，也不会放，容简教我，如何？”“好。”他们来到东宫，那里都是桃树。“我喜欢桃花，就种了很多。”沈渊说，“等过一阵开花了，会更漂亮的。”孟欢也认通：“嗯，到时侯会很美。”沈渊笑了，对内侍道：“元德，去把逢清送我的纸鸢拿来。”那内侍看起来年纪与沈渊相仿，恭敬地低头：“是，殿下。”不一会儿，元德便找出一个燕形纸鸢，图案极为漂亮，孟欢多看了几眼，纸鸢上题一个小小的“逢”字。“这是逢清送与我的。”沈渊看他注意到了，解释说，“你应知道，是宋大人为逢清取的名字。”孟欢自然是知道那位二殿下，听闻这位二殿下喜欢云游四方，眼下不在大煜皇宫。二人来到空旷的院中，沈渊与元德道：“元德，你退下罢，我与容简单独说说话。”今天倒也是个好天气。阳光明媚，风力适宜，在孟欢的指导下，那纸鸢飞至二米的空中。孟欢提醒他：“殿下，可以放线了。”纸鸢愈来愈高，已经升到屋顶那般高，翱翔于湛蓝的天空中。看到纸鸢高过宫墙，沈渊高兴极了：“容简，太好了，看它飞那么高，我总是担心它会掉下来。”孟欢站在沈渊身边：“殿下，若风大，您就收线，便不会被吹跑了。”沈渊看着高升的纸鸢，眼底闪过向往：“可我妄想它能飞得更高。”他这样说，好像纸鸢并不是纸鸢，而是其他的东西。孟欢不禁说：“殿下，它若飞得太高，便不好收线了。”沈渊淡笑：“是我太贪心了。”就在二人说话间，四下刮起一阵大风，竟要把纸鸢吹到偏殿去。沈渊急忙收线，可纸鸢线勾住了偏殿的树枝，落到了树上。“我就猜到会这样的。”沈渊虽然失望，但仍自我安慰道，“无事，再练一练就会更好了。”看到太子强颜欢笑的落寞神色，孟欢暗暗叹了口气，突然踩着树干和树枝蹦到了树上。这举动让不擅武功的沈渊吃了一惊：“容简！”孟欢扶着树枝，半蹲在树上去解缠在一起的纸鸢线。只听沈渊担忧地在下面喊：“容简，上面危险，你别怕，我去让元德拿梯子！”层层叠叠的树影洒在孟欢身上，孟欢将纸鸢递到半空中，神色如常。“无妨的，殿下，若纸鸢掉了，臣会给您拾起来。”沈渊出神地望着他，然后伸出胳膊：“我知道了，容简，你下来罢。”伸出的手臂等待孟欢落到他的怀里，孟欢手里的树枝忽然断了，他飞速地跌下来。沈渊连忙几步跑过去，扶了到他的肩膀，孟欢半跪在地上，二人离得很近，近到足够看到对方眼底的自已。孟欢站起身，沈渊立刻退后一步，脸颊微微粉红，孟欢看到他的蓝衫上落了灰，不由自主地替他拍开了。再抬眼，沈渊堪堪垂眸微笑：“谢谢你，容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