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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五霸中最有争议的宋襄公,并无如同齐桓、晋文一般匡正天下的武功,却想要做霸主都曾做过的召集会盟之事,以尊王攘夷之礼号令天下。在他召集之际,公子目夷谏曰:“楚,夷国也,强而无义,请君以兵车之会往。”襄公不听,楚成王果然不依礼行事,捉住宋襄公,以其为要挟而攻宋。日后,宋襄公再获机会与楚成王一较高下之际,仍坚持“君子不困人于厄,不鼓不成列”,遂大败于楚成王。对于武力并无优势,但是血统有优势——作为商纣王庶兄微子启之封国的继承者——的宋襄公,其欲图称霸,唯有以“礼”服人,这是其仅有的选择,但在礼崩乐坏的时代也徒留迂腐之讥;对血统上满是劣势——蛮夷出身——而在武力上有优势的楚王来说,以“力”服人是其仅有的选择,在这种时代却又是简单有效的办法。宋襄公的执着,是贵族战争伦理在这个时代的绝唱,“礼”的遗失,意味着封建制即将被人弃如敝屣。
吊诡的是,这也是个封建走上高峰的时代。
宋襄公绝唱三十年之后,楚庄王伐陆浑之戎,兵锋抵于洛阳。周天子派遣王孙满劳军,楚王竟不避僭越地问天子之九鼎的轻重。王孙满对曰:“在德不在鼎。……德之休明,虽小,重也。其奸回昏乱,虽大,轻也。……周德虽衰,天命未改,鼎之轻重,未可问也。”这段应对,千古之下犹闻其铿锵之音。王孙满用基于传统的德性这种正义观念压制住了楚子,楚子遂罢兵归楚。楚子虽有僭越一问,却仍接受了“在德不在鼎”之说,这意味着其对于周天子所象征的天下秩序终于有了一种主动参与,蛮夷主动愿意化入分封体系,后秦穆、楚庄、吴王阖闾、越王勾践皆获封为伯,封建秩序外展于同姓及近臣诸侯之外,遂达其最高峰。最高峰,同时也孕育着自我终结,分封制向蛮夷的扩展,意味着以周天子为金字塔顶的拟亲缘宗法制开始变得虚空,分封制的伦理基础被抽离而去。
作为经济基础的井田制,也开始遭遇废除。公元前594年,鲁国开始推行初税亩,取消古典的井田制,以单个农户为单位,个别地配授农地,然后不再区分公田、私田,要求所有土地普遍交纳田租。鲁国的这种做法,可视作近两百年前周宣王“不籍千亩”的诸侯版。初税亩被讥作“非礼”之政,因为井田制不仅仅是一种财政与土地制度,它同时内蕴着宗法秩序的伦理。春秋时,不仅天子、诸侯有籍田(公田),所有贵族都把籍田作为主要收入。贵族们通过其籍田所得完成祭祀,从而在宗教意义上获得一种主体性地位,证成自己在宗法制当中的独立身份,其虽在爵级上低于君主,但并不依附于君主。井田制的古法(称作助法)被废除,则籍田也被取消,此后,祭祀的开支便由新法(称作彻法)下的赋税收入中统一支付。如此,则贵族丧失了独立于君主的身份,转为依附者。改助法为彻法,取消贵族的祭祀机会,剥夺了其通过与天神相沟通而获得的独立性,这相当于再一次的绝地天通,将政治主体身份统收归于君主。这种变革,带动了其他诸侯国的跟进,开启了通向战国时代的大门。
三、技术进步与封建社会的终结
1。新的生产技术
助法改为彻法,早年的周天子尝试过,终至失败,两百年后诸侯国的尝试却获得了成功,原因在于,随着技术的进步,能够打破既有均衡的新经济要素出现了。在没有新经济要素的情况下,周厉王会被既有均衡击败;有了新经济要素的注入,则既有均衡本身会被击败。
铁器与牛耕的出现,是春秋时期的重要技术进步,到了战国时期开始普遍应用。新技术使得耕种的效率大幅提高,百姓在井田之外大量开垦私田,乃至从井田逃亡;另一方面,人口繁衍越来越多,三年重新分配一次的井田,已经不敷使用,这两个原因都使得井田制开始遭遇困境。反过来,由于新技术的出现,土地耕作制度从西周时代的休耕制开始向连种制过渡,春秋时代是休耕制与连种制并行,到战国时代连种制占据主导地位。有机肥的运用在春秋末年、战国时期获得了发展,地力因此更易恢复,能够支持连种制。而对二十四节气的掌握也在战国时出现,这使得对于农时的掌握变得比过去更好。深耕细作,不违农时,在战国时成为可能;同时,这个时代的人口增长比较迅速,降低了劳动力的成本,使得需要多多投入劳动要素的新技术具有了经济可行性,私田遂发展起来。
君主可以从私田当中收取税赋,这是一种封建制当中所没有的全新的经济资源,君主再用此一资源来压制此前始终抗衡着自己的国内贵族。而对于耕种私田者来说,他们需要安全保护,也需要有力量帮助组织兴修水利,刚好可以与君主的需求达成互补,于是双方形成了结盟关系。所谓结盟,不是说双方进行了明确的意思表达,而是只要在互动过程当中,两种力量的协作关系能够持续地运作下去,就意味着它们之间的互补关系已经形成了正向的良性循环,便是一种事实上的结盟,里面孕育着新秩序的生成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