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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钟风云
咸丰十年,英法联军的炮火轰开了大清的国门,也为古老的广州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局。及至宣统逊位,民国肇建,这座南国都会更是风云际会,新与旧、中与西,在这里激烈碰撞,又奇异地融合。珠江水日夜不息地奔流,见证着十三行的余晖洒落,也映照着长堤之上洋楼渐起。西关大屋的趟栊门后,仍是岭南人家温婉的生活,而街面上,剪了辫子的男人与穿着西式裙装的女子并肩而行,间或还能听到几句生硬的洋泾浜。
就在这新旧交替的喧嚣中,西关宝源巷深处,却有一方宁静的所在——天工坊。坊名取自宋应星《天工开物》,寄寓着主人对格物致知、精工造物的极致追求。这天工坊,在广州城内专营一项精巧绝伦的生意——制造广钟。
广钟,自乾隆年间兴起,以其造型之瑰丽、机芯之复杂、功能之奇巧,曾一度与苏钟、宫廷造办处钟表三足鼎立,名噪一时。天工坊的创始人陈老爷子,便是当年广钟名匠中的佼佼者。如今,坊主传到了第三代,陈志远手中。
陈志远,字默斋,年方二十有六,却已是广州城内公认的广钟第一人。旁人提起他,无不竖起大拇指,赞一声玲珑手陈师傅。这玲珑手的名号,一半得自家学渊源,一半则靠他自己那股近乎痴迷的钻研劲头。他不像时下一些追逐新潮的年轻人那般热衷于谈论民主、共和,也不太理会街头巷尾关于某个军阀又打了胜仗的喧嚣。他的世界,似乎就浓缩在那一方小小的作坊,以及那些叮当作响的齿轮、游丝、发条之间。
晨曦微露,珠水氤氲。陈志远已在工作台前坐了许久。他身着一件半旧的靛蓝竹布长衫,袖口用布带束起,露出结实而灵活的小臂。他的面容清癯,眉眼专注,鼻梁上架着一副从西洋传来的水晶老花镜——并非他眼花,而是为了看得更清那些细如发丝的零件。此刻,他手中正小心翼翼地拈着一根比绣花针还要纤细的钢制指针,将其嵌入一个尚未完工的钟盘。
这钟盘非同小可,乃是城中最大的洋行怡和行的买办李大人亲自上门定制。李买办趾高气扬,开出的要求也极为苛刻:不仅要时、分、秒精准无误,还要能显示日月星辰的轨迹,并附带自鸣报刻、活动人偶等奇巧功能。最重要的是,外观需仿西洋风格,大气典雅,以彰显洋行的国际气派。这样的活计,整个广州城,也只有陈志远敢接,也只有他能做。
他屏息凝神,手腕微微一沉,指针便分毫不差地嵌入了预设的轴孔。他长舒一口气,摘下眼镜,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。窗外,晨光已穿透薄雾,将作坊内照得亮堂起来。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零件图纸,有传统的中国画法,也有新式的西方透视图。工作台上,则整齐地摆放着锉刀、刻刀、小锤、镊子等上百种工具,每一件都擦拭得锃亮,仿佛是他身体的延伸。
少爷,该用早点了。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是福伯,天工坊的老伙计,从陈志远的祖父辈就在坊里帮忙,如今已是花甲之年,却依旧精神矍铄。